
九十年代的工厂火星策略,热火朝天。下了班的年轻人,精力就像用不完的蒸汽,全发泄在了周末的舞厅里。
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种地方。刺眼的彩色灯球转得人头晕,震耳欲聋的音乐里,男男女女贴得很近。我攥着兜里那几张汗湿的钞票,躲在最暗的角落,感觉自己跟这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。
然后,我看见了她。
林晓,我们纺织厂公认的厂花。她就像舞池里唯一一朵会发光的花,所有人的眼睛都追着她。
我正看得发呆,她却穿过人群,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。她在我面前站定,微微弯下腰,眼里带着笑,像夜空里的星星。
她问:「我的舞步,你敢跟吗?」
01
1995年,我刚从乡下来到城里,托亲戚进了这家纺织厂。我叫王强,那年十九岁,人长得闷,话也不多,除了干活,就是待在宿舍里。
展开剩余88%是车间的几个工友硬把我拖到舞厅的。他们说:「王强,你不能老这么土里土气的,得学着城里人一样生活。」
可我坐在那儿,听着当时最流行的粤语歌,看着舞池里摇摆的身体,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。我面前摆着一瓶汽水,可我紧张得一口都没喝。
我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被林晓吸引了。
她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,在旋转的灯光下,像一团火焰。她舞跳得很好,自信又大方,好几个车间里有名的「刺头」想请她跳,都被她笑着拒绝了。
我觉得她就像是画报上的女明星,离我的世界太遥远了。我只敢在角落里偷偷地看,心里想着,能跟她说上一句话的男人,该有多大的福气。
可我怎么也没想到,她会主动来找我。
当她站在我面前,问出那句话的时候,我脑子「嗡」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周围的音乐、吵闹声,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。我只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。
我旁边的工友用胳膊肘捅我,压着嗓子喊:「强子,发什么愣啊!厂花问你话呢!」
我这才回过神,脸涨得通红,结结巴巴地说:「我……我不会跳。」
「我教你。」她笑了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。
她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,伸手就拉住了我的手。她的手很软,也很暖,跟我们这些天天和机器打交道的粗糙手掌完全不一样。
我被她半拉半拽地带到了舞池中央。
02
那是我这辈子跳的第一支舞,也是最狼狈的一支舞。
一首慢四的舞曲,我却紧张得手脚僵硬,像个木头人。我根本分不清节奏,不是踩快了,就是踩慢了,好几次都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她的白皮鞋上。
「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」我满头大汗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「没事,放松点。」她的声音就在我耳边,带着温热的气息,「跟着我的节奏,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对,就这样。」
她靠得很近,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。我的心跳得更快了,手心里的汗把她的手都浸湿了。我不敢看她的眼睛,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,努力跟上她的舞步。
短短一首歌的时间,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音乐停下的时候,我长长地松了口气,赶紧松开手,往后退了一步:「谢谢你,我……我跳得太差了。」
「还行,」她看着我狼狈的样子,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,「至少没把我的脚踩断。」
那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她拉着我的手,在我耳边说「放松点」的场景,还有她头发上的那股香味。
03
从那天起火星策略,我在厂里「出名」了。
「听说了吗?一车间的王强,就是那个闷葫芦,跟厂花林晓跳舞了!」
「真的假的?林晓能看上他?」
我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。走在路上,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。
最让我难受的,是我们车间的主任,李大军。他三十出头,仗着自己是干部子弟,在厂里横着走,也一直在追林晓。
他开始处处给我穿小鞋。最脏最累的活儿都派给我,还动不动就找茬骂我。
我心里憋屈,但为了保住这份工作,只能忍着。
林晓好像看出了我的处境。
一天中午,在食堂吃饭,她端着饭盒,特意坐到了我的对面。
「李主任又找你麻烦了?」她问。
我埋着头扒拉着饭,没吭声。
她把自己饭盒里的一块大排夹给我:「多吃点,下午才有力气跟他斗。」
我愣住了,抬头看着她。
「别怕他。」她说,「他就是个纸老虎。你要是自己先怂了,他就更得寸进尺。」
她的话,像一股暖流,一下子就流进了我的心里。在这个陌生的工厂里,除了几个工友,她是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。
从那以后,我们慢慢熟络了起来。她会跟我聊她看的书,聊她喜欢的歌星,还聊她的梦想。
「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工厂里。」她说,「我想去深圳看看,都说那里是年轻人的天堂。」
深圳,那是个多么遥远又陌生的地方。对我来说,能在这个工厂里站稳脚跟,每月按时把工资寄回家,就已经是最大的梦想了。
我发现,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工厂,却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04
年底,厂里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技能大比武。李大军是上届的钳工冠军,早就放出话来,说这次的冠军也非他莫属。
报名的时候,工友们都怂恿我去:「王强,你手艺那么好,去试试呗!挫败李大军的威风!」
我有些犹豫。我技术还行,可李大军毕竟是老师傅,经验比我丰富。
就在我犹豫的时候,林晓找到了我。
「王强,你去报名吧。」她说。
「我怕……我比不过他。」
「不试试怎么知道?」她看着我的眼睛,「你忘了我跟你说的?不能自己先怂了。」
看着她鼓励的眼神,我一咬牙,报了名。
这一下,可把李大军惹火了。他把我叫到办公室,皮笑肉不笑地说:「小子,胆儿不小啊?敢跟我比?你也不打听打听,我李大军是吃素的吗?」
「主任,我就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技术。」我低着头说。
「行啊。」他冷笑一声,「那咱们就加个彩头。你要是输了,以后就离林晓远点。我要是输了……哼,我不可能输!」
这件事很快就在全厂传开了。我和李大军的比武,成了一场关于技术和爱情的赌局。
05
那段时间,我下了班就一头扎进车间,闷头苦练。
林晓也几乎天天都来陪我。她不懂技术,就在旁边给我递工具,给我擦汗,给我加油打气。有时候练得晚了,她还会从家里给我带来热腾腾的夜宵。
「王强,我相信你,你一定能赢。」她总是这么说。
有了她的支持,我感觉浑身都是劲儿。我把所有的零件图纸都背得滚瓜烂熟,把每一个操作步骤都练了上千遍。我的手上磨满了水泡,旧的破了,新的又长出来,最后成了一层厚厚的老茧。
比武那天,整个车间都挤满了人。厂长和几个大领导都来了,坐在评委席上。
我和李大军站在各自的工作台前,空气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。
比赛内容是按图纸加工一个形状复杂的零件,要求精度在0.02毫米以内。这在当时,纯靠手工,难度极高。
哨声一响,我立刻投入了工作。划线、锯割、锉削、钻孔……我摒除了一切杂念,脑子里只有图纸和手中的工具。
我能感觉到李大军在旁边不时地瞟我,眼神里带着轻蔑。但我没理他,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世界。
两个小时后,比赛结束。
当评委拿着游标卡尺和塞尺,宣布我的零件精度更高,获得冠军的时候,整个车间都沸腾了!
工友们冲上来,把我高高地抛了起来。
我从人群的缝隙里,看到了林晓。她站在远处,正看着我,眼睛里有泪,但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。
李大军的脸,比锅底还黑。他一言不发,灰溜溜地走了。
那天晚上,林晓约我到工厂后面的小河边。
「王强,祝贺你。」她笑着说。
「这都亏了你。」我看着她,心里有很多话想说,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「你还记得吗?」她突然问,「那天在舞厅,我问你的话。」
「记得。」我点点头,「你说,你的舞步,我敢不敢跟。」
「那你现在敢不敢,跟上我的下一个舞步?」她看着我,眼神比那晚舞厅的灯光还要亮。
「什么……意思?」
「我决定了,过完年,我就去深圳。」她深吸一口气,「王强,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?」
尾声
二十多年,弹指一挥间。
我和林晓在深圳成了家。刚到那会儿,吃了很多苦,我们进过工厂,摆过地摊,睡过漏雨的工棚。但不管多难,我们俩都牵着手,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。
后来,我们用攒下的钱,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加工厂。凭着我当年在纺织厂练下的手艺和她聪明的头脑,我们的工厂越做越大。
现在,我们有了自己的公司,有了宽敞的房子,也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。
有时候,女儿会缠着我们问:「爸爸妈妈,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?」
每当这时,我都会看向林晓。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厂花,眼角也有了细纹,但在我心里,她永远是那个最美的舞者。
我会笑着摸摸女儿的头,对她说:「当年,你妈妈在舞厅里,拉着我这个连舞都不会跳的傻小子,问我,她的舞步,我敢不敢跟。」
「那爸爸你跟了吗?」女儿好奇地问。
我转过头,握住林晓的手,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回答:
「我跟了。一跟火星策略,就是一辈子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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